2017年7月24日 星期一

回應《巴菲特的投資原則》的誤譯

2017724

常言道:「剃人頭者,人亦剃其頭。」我好批評,大概惹惱了一些人,難免也要受批評。(徹底惹惱某些人,大概是從20159月批評某多產譯者教授開始。)

空洞的指謫不需要回應,難得有人花了時間,具體針對我的譯作指出一些問題,好應該有所回應。

這位945chin列出了我今年出版的譯作《巴菲特的投資原則》的七個問題,我的具體回應如後附。總結如下:第2和第7例,我的原譯均無問題,批評者眼中的是誤譯和漏譯(其實也不嚴重),是編輯修改的結果。第6例我不同意是誤譯,原譯的意思並無問題。第134例的原譯是否嚴重誤導,各位可自行判斷。第5例批評得對,理應糾正;我將連同其他應該修正之處,通知出版社。

945chin說我是「愛批評別人,自己又錯誤百出的譯者」,前半句大致正確(其實我更在乎事情本身,而非具體的人),後半句我不同意。但無論如何,我感謝她花了時間,指出了一些問題。

1. 中文版p.23-24
After completing Dale Carnegie’s course to overcome his discomfort with public speaking, Buffett taught as a way to keep up his skills.
誤譯:為了克服公開演講的不習慣,巴菲特上了戴爾卡內基課程,隨後他便以教學作為維持投資技能的一種方法。
說明:這裡的keep up his skills是指巴菲特藉由繼續教學,維持上台不怯場的技巧,這點他經常提到。

回應:看來確實譯錯了。如果你想知道為什麼會譯成這樣,可以看看原文那一整段:
Buffett, while investing during the day, really did teach an evening class throughout the late 1950s and 1960s and his Aunt Alice, along with a few other eventual partners, really did attend his class. After completing Dale Carnegie’s course to overcome his discomfort with public speaking, Buffett taught as a way to keep up his skills. Not only that, but he was following the example of his mentor, Ben Graham, who in addition to writing letters to his investors also taught a course on securities analysis at Columbia Business School, while running GrahamNewman, his investment company.

原譯:1950年代末和1960年代期間,巴菲特白天管理投資,晚上確實負責教一個投資課程,而他姑媽愛麗絲和另外幾名後來的投資合夥人,也確實上過他的課。為了克服公開演講的不適感,巴菲特去上了戴爾.卡內基(Dale Carnegie)提供的一個課程,隨後他便以教學作為他維持自身投資技能的一種方法。他這麼做也是仿效他的老師葛拉漢:葛拉漢經營其投資事業葛拉漢紐曼公司期間,除了寫信給他的投資人外,也在哥倫比亞大學教一個證券分析課程。

2. 中文版p.25
Buffett was consumed by Graham’s ideas from the moment he encountered them—so much so that he even named his son, who is in line to become the next nonexecutive chairman of Berkshire Hathaway, Howard Graham Buffett.
誤譯:巴菲特一接觸葛拉漢的見解,便馬上為之著迷,甚至把兒子命名為霍華德葛拉漢巴菲特(後來成為波克夏哈薩威的非執行董事長)。
說明:他要等巴菲特或蒙格死後才會變成非執行董事長,不是已經變成非執行董事長了。In line to是表示未來的接班計畫,巴菲特還沒死。

回應:所謂的誤譯,是編輯改出來的,原譯如下:
巴菲特一接觸葛拉漢的見解,便馬上為之著迷──他甚至將他兒子(將成為波克夏哈薩威的非執行董事長)命名為霍華德.葛拉漢.巴菲特(Howard Graham Buffett)。

3. 中文本 p.33
Christmas will come even if it’s in July.
誤譯:即使現在是七月,聖誕節總是會來。
應該是:即使聖誕節是在七月,它還是會來。

回應:請看原文整句:
We have a strong feeling that this competitor will do quite decently over a period of years (Christmas will come even if it’s in July) and if we keep beating our competitor we will have to do something better than “quite decently.”
原譯:我們相當確定我們這個對手在一段數年的時間裡會有不錯的表現(即使現在是7月,聖誕節總是會來的),而如果我們要打敗這個對手,我們必須有比「不錯」更好的表現。
括弧中那句,應該是要說明作者對自己的判斷很有信心,誤譯是否影響讀者掌握這整句的意思,各位可自行判斷。

4. 中文本p.34
If we start deciding, based on guesses or emotions, whether we will or won’t participate in a business where we should have some long run edge, we’re in trouble.
誤譯:如果基於猜測或情緒來決定是否投資一家公司,即使那家公司因為有某些優勢值得長期投資,我們還是會碰到大麻煩。
說明:亂拆句子,那個子句是這樣解釋的嗎?
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我們開始根據猜測或情緒來決定是否投資長期來看理當有優勢的公司,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回應:原譯如下:「如果我們開始基於猜測或情緒來決定是否投資一家公司(即使那家公司因為有某些優勢而值得長期投資),我們將有大麻煩。」
會這樣譯,主要是因為若採用類似「如果我們開始根據猜測或情緒來決定是否投資長期來看理當有優勢的公司」這種說法,句子有點太長、讀起來不舒服。至於原譯的意思是否扭曲了原文以致誤導讀者,各位可自行判斷。

5. 中文版p.35 p.283
My mentor, Ben Graham, used to say, “Speculation is neither illegal, immoral nor fattening (financially).” During the past year, it was possible to become fiscally flabby through a steady diet of speculative bonbons. We continue to eat oatmeal but if indigestion should set in generally, it is unrealistic to expect that we won’t have some discomfort.
誤譯:過去一年中,如果你一直吃投機糖果,在財務上可能會變得非常虛弱
說明:在這一年的股東信裡(其實就是本書中文版 p.281283頁的內容),巴菲特解釋為什麼大家都賺得遠比他還多(「去年績效顯著高於道瓊指數的投資人比例可能是史上最高....很多公司大勝道瓊指數.......許多投資機構的績效顯著優於我們的合夥事業,有些報酬率甚至超過100%。在我看來,這像是投機加劇的情況。」)。這裡的flabby怎麼會是虛弱。這句話應該是說「過去一年中,如果你一直吃投機甜頭,財務上是有可能虛胖的。」

回應:批評得對。

6. 中文版  p. 42 p.47
“Without attempting to evaluate the psychic income derived from finding a new hemisphere, it must be pointed out that even had squatter’s rights prevailed, the whole deal was not exactly another IBM.
誤譯:即使強占者的權利得到維護,這筆投資還是比不上IBM
說明:這裡應該是指強行占有久了變成合法擁有,譯者該不會是把prevail看成preserve吧。這裡的prevail應該是生效的意思(to be or become effective or effectual)。

回應:不同意這是誤譯,原譯的意思沒問題。

7. 中文版 p.55
The chance of doing better by investing actively as opposed to passively comes with a significant risk that results will actually be worse.
原譯:主動式投資有機會優於大盤,但也確實有顯著風險
說明:漏譯。主動式投資有機會優於大盤,但也伴隨著績效不如大盤的顯著風險

回應:這是編輯修改的結果。原譯如下:選擇積極型投資方式確實可能得到優於大盤的績效,但也必須冒實際績效不如大盤的顯著風險。

讀者來信

2017年7月24日

譯者其實很少接收到讀者的反應,至少我個人的經驗是這樣。當然,多產和譯作暢銷的譯者,可能較常收到讀者來信。

數年前我難得收到一名女士來信,內文如下:

I read first and 2nd chapter of the book xxx which was translated by you but decided to thru away the book thou I am really interested in the subject. I learned that you have won award in 2011 in your excellence of translation, H'ever I had such difficulty to read this book because the translation is truly meaningless.

這位讀者是在講我譯的一本企管書。看她說得我的譯文如此不堪入目,我便拿出這本書,從頭看了幾頁,又抽看了一些段落,確定沒有發生譯文被改壞的問題,便回信說:謝謝你買這本書,很遺憾我的譯文令你看不下去,但我相信自己的譯文是可讀的,所以如果你覺得這本書很難看,建議你看原文書,而且應該盡可能避免閱讀企管書的中譯本。

這本書的內容有點硬,覺得難看並不奇怪,但把我的翻譯說成是「truly meaningless」則未免過分。我雖然未能達到榮辱不驚的境界,而且負面評論予人的刺激往往比較強烈,但這位讀者的反應我並不是很在乎,主要是因為我知道自己譯這本書時並沒有亂來,是一貫地認真翻譯並審校;如果你有正常的閱讀理解能力,對書的內容又有興趣,我的譯文不至於令人看不下去。(至於覺得譯文讀起味同嚼蠟的人,我總是想說:你要不要看看原文,體驗一下?)

隔了一日,這位女士回信:

Obviously you do not have a stomach for criticism, I did not expect you to answer me actually no answer probably is better than your answer

我回:

In fact, translators rarely get responses from readers. So, I appreciate that you took your time writing to me, telling what you think about a book translated by me, even though your criticism is not useful to me.

If you want to criticize someone's translation, you need to give examples and explain why you think the translation is not good, rather just saying "your translation is truly meaningless."

I actually welcome meaningful criticism, which is very rare. You don't really know me but you are not afraid of jumping to conclusion and saying such unkind words to a stranger. To me, that reflects to some extend the kind of person you are.

I know you are pissed off with the book translated by me. I suggest that you avoid reading translated business books not out of self-defence, but because I think you would not be happy reading most of those books.

If you are kind enough to offer detailed criticism with examples, I would appreciate that. Otherwise, I think we should stop here before we both become more unkind.

她回了一句:「If you yourself can not tell good from bad, I agree we should stop.」

At long last, I agree with her. So we stop.

2017年7月23日 星期日

Job security

2017723

自由譯者面對的一個問題,就是工作沒有保障:你固然是自由的,可以拒絕自己不想接的案子,也可以彈性安排工作時間,但你的客戶也是自由的,可以隨時終止合作,畢竟幾乎沒有什麼案子是非要某人做不可,而你也總是有競爭對手;如果有人可以提供大致相同的品質,而且價格比你便宜不少,客戶當然會有理性的選擇。(市場上有家翻譯社,據說要求譯者報價時總是提醒譯者:請盡可能報較低的價格,否則可能接不到案。這固然使不少譯者感到非常不快,但經營者的想法當然是理性的:只要能滿足客戶的需求,我自然是選擇最便宜的譯者,因為這樣我才可以多賺一些。)

Job security的問題,在自由譯者剛入行時通常特別大,因為那時候你通常還沒有穩定合作的客戶。但是,雖然自由譯者如果做得好,一段時間之後通常不會有無案可接的情況(譯書者尤其如此,可以一本接一本譯下去),但其實也很難說就可以高枕無憂,因為合作關係有時看似穩固,其實相當脆弱,隨時可能斷掉。斷掉的原因未必與譯者本身有什麼關係,例如出版社可能突然停業,當然也就不再有書可以給你譯。有時譯者與客戶發生一點摩擦,也可能就此分手。

既有合作關係破裂之後,建立新的關係通常需要一些時間,也需要一些機緣,未必可以「無縫」替補,這當然是自由譯者必須承受的風險。不過,如果你專業上真的可靠,客源枯竭的風險不會很可怕。真正可靠的譯者,客戶通常希望保持合作:編輯換了公司,找以前合作的譯者譯書,是常有的事。譯者若想保住客戶,最重要的不外乎認真做好本份,保持良好的工作品質。如果我是客戶,發現譯者雖然有能力但態度散漫,品質相當不穩定,我當然會不放心,當然會希望找到可以安心信任的譯者。

Job security的問題,不是只有自由工作者才有。現在已經很難有一家公司、一種職業、一份工作可以做一輩子的事了;如果國家面臨財政危機,連公務員也有可能失業。為自己工作欠缺保障而焦慮不安,往往於事無補;認真做好工作並持續充實自己,才是正道。

2017年7月13日 星期四

中國社科類中譯本的翻譯問題

2017年7月13日

譚蕙芸替端傳媒訪問房慧真,當中提到:

//對於知識,她有一種開放性。她寫筆記時會交替使用簡體和繁體字,夾雜日本的「之」字和英文單字;書櫃上,新買的書有三分二是簡體字書,都是一些沒有繁體版,內地出版社有翻譯的海外著作,原著來自英美、土耳其、奧地利、法國、匈牙利、波蘭、哥倫比亞,多談國際形勢、民主發展、全球化危機。枱面現在放着的新書有:英國社會地理學家大衛哈維於2001年寫的《資本的空間》繁體本 ;美國歷史學家詹姆斯克里弗德2013年出版的《復返:21世紀成為原住民》簡體本。

我對房慧真說,香港年輕人近年對簡體字抗拒,連帶簡體書也排斥。房表示訝異:「我2000年就開始看簡體字書,因為我看英文不夠快,簡體字讓我看到外語作品。在台灣這邊目前還沒有人會批評說你看簡體字書,大家只會批評翻譯水平問題。我們台灣已經走過了偏激的做法,不會單純去檢查你,不是去拿標籤。」//

台灣讀者確實對中國出版的簡體中譯本有不少批評,除了不滿這些翻譯書肆意刪去中國當局不想看到的內容外,也常批評中國的翻譯品質。日前就有人指出「馬克思唱歌給房東聽」的爆笑錯誤

//1851 2 月,馬克思已經積欠房東摩爾根.卡瓦納的房租兩個星期了……幾個月後,馬克思為了避免被逐出,唱了一首 I Love You 給他的房東聽。」(大衛.麥克里蘭,《馬克思》,291。)
這是一個低級的翻譯錯誤,McLellan的原文是:“A few months later Marx avoided eviction only by signing an IOU to his landlord,” signing 而不是 singingIOU是指欠條,而不是 I Love You 的縮寫。//

當然,台灣讀者批評翻譯品質,絕非僅針對簡體中譯本,ptt網友decorum日前針對史景遷著作台灣中譯本的批評,就很值得參考。

台灣人看簡體中譯本,主要原因可能正如房慧真所言:看英文不夠快,而那些著作台灣並沒有出版中譯本。當然,有些書原著並非英文,而是德文、法文或西班牙文之類,而如果你看不懂原文又不方便看英譯本(未必有),而中國又出了中譯本,那你看簡體中譯本,是很合理的事。

但簡體中譯本的翻譯品質,確實常有嚴重問題,讀者很容易因此接收了錯誤的訊息,或是根本搞不清楚作者想講什麼。碰到翻譯品質太差的中譯本,看完很可能只是浪費了時間而沒有實質收穫。中國當然有優秀的譯者,可惜因為各種原因,簡體中譯本劣譯充斥,是不爭的事實。房慧真看的那些簡體中譯本,當中應該有不少是社會科學方面的書,而這些簡體中譯本的翻譯品質,確實相當不可靠。中國界面新聞的「新譯者訪談」系列,有一集是訪問社會科學類譯者李康,他是學界中人,看得出對翻譯有研究有心得,可是他自己也承認:「目前主觀客觀(條件)都不允許再做翻譯了。」原因不難理解:在學術體制中,翻譯工作不受重視,學者譯書絕對是費力不討好的事。李康便說:「我從老師的角度,覺得翻譯絕對是有必要的,是造福;但是從學者的角度,做翻譯完全就是奉獻,我自己讀一本書一週就讀完了,可要翻譯一本書就得一年,收入多少、算不算成果那都不說了。」

當然,這不是說學者翻譯本身領域的外文著作,就是品質的保證,因為翻譯需要的能力不同於學術研究,優秀的學者未必是稱職的譯者。我們檢視中譯本的翻譯品質,對照原文和譯文來評論即可。

之前因為工作的關係,我曾找來三本中國和兩本台灣的社科類翻譯書,仔細對照過部分章節的原文與譯文,發現整體而言,台灣的翻譯品質顯著較佳(雖然也有一些錯誤),而中國那三本,有一本翻譯品質尚可,一本頗不理想,還有一本極差。

 
極差的那本是《後現代的狀況(閻嘉譯;2003年;北京:商務印書館),原著為大衛.哈維(David Harvey)的 The Condition of Postmodernity。豆瓣有一則讀者評論認為「原書理論很好,翻譯實在超級爛」:

//大衛哈維是當代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的代表人物,本來對該書中關於“時空壓縮”這一概念很感興趣,但是通篇讀下來,翻譯者的水平可謂爛到了家,列斐伏爾的空間的生產,翻譯成空間的產品,還有很多地方,大段大段的翻譯,不知所云,雲裡霧裡,好端端的一本後現代理論書籍,被翻譯糟蹋成一本垃圾。不僅有大量的錯譯,想當然的翻譯,還有大部分的勉強翻譯。總之一句話,翻譯者的水平完全把這本書給玩壞了。//

我雖然只對照過該書其中一章的原文和簡體譯文,但從我看到的情況看來,這名豆瓣讀者講的是事實,並無誇大。台灣也有少數讀書人莫名地仰慕中國的一切,甚至認為台灣人批評中國翻譯書是「雞蛋裡挑骨頭」,而台灣譯本問題更多、更離譜、更不可靠。但根據我有限的經驗,事實絕非如此。台灣出版的書翻譯品質確實也參差,也有一些可說是離譜,但真要比爛,台灣還是比不上中國。

為免有人說我沒有憑據,以下提供《後現代的狀況》簡體中譯問題的三個例子,供大家參考:

1. ‘People make up their minds about you in around one tenth of a second these days,’ says one image consultant.

原譯:「在那些日子裡,人們又一次十之八九都會在自己心裡把你打量一番,」一位形象顧問說。(簡體中譯本,第361頁)

試譯:一名形象顧問說:「現在人們看到你,只需要十分之一秒就決定了他們對你的看法。」【原譯連簡單的英文都未能正確理解。】

2. Baltimore was essentially a one-beer town (locally brewed) in 1970, but first the regional beers from places like Milwaukee and Denver, and then Canadian and Mexican beers followed by European, Australian, Chinese, Polish, etc., beers became cheaper.

原譯:巴爾的摩在1970年實質上是一個大飲啤酒(當地釀造的)的城市,但當地的啤酒最初是來自密爾沃基和丹佛那樣的地方,接著是來自加拿大和墨西哥的啤酒,再接著是來自歐洲、澳大利亞、中國、波蘭等地的啤酒,啤酒變得越來越便宜。(簡體中譯本,第375頁)

試譯:1970年的巴爾的摩基本上只供應一種(本地釀造的)啤酒,但隨後來自美國其他地區如密爾瓦基和丹佛的啤酒開始出現,然後是加拿大和墨西哥的啤酒,隨後歐洲、澳洲、中國和波蘭等地的產品也來了,而啤酒也變得比較便宜。【原譯再次無法掌握簡單的英文。】

3. Italo Calvino reports the effect on his own craft of novel writing this way: “Long novels written today are perhaps a contradiction: the dimension of time had been shattered, we cannot live or think except in fragments of time each of which goes off along its own trajectory and immediately disappears. We can rediscover the continuity of time only in the novels of that period when time no longer seemed stopped and did not yet seem to have exploded, a period that lasted no more than a hundred years.”

原譯:伊塔洛.卡爾維諾像這樣報道了他自己的小說寫作手藝的效果:「今天寫出來的長篇小說或許成了一種矛盾:時間維度已經被粉碎了,除了在時間的分裂中以外,我們無法生活或者無法思考每一次沿著它自身的軌道進行又突然消失的東西。只有在那個時期的各種小說裡,我們才可以重新發現時間的連續性,那時,時間再也不會顯得是停滯的,甚至也不顯得是已經破裂,那時是一個延續了決非100的時期。」(簡體中譯本,第364頁)

試譯:卡爾維諾這麼描述他所從事的小說寫作受到的影響:「現在寫長篇小說或許是矛盾的:時間這個維度已經裂成碎片,我們只能在時間的碎片裡生活或思考,而這些碎片沿著自身的軌跡運行,瞬間消失。我們只能在歷史上那段時期的小說中重新發現時間的連續性,那時候時間看來既非靜止不動也非四分五裂,但那段時期只有不到一百年。」【這段稍為複雜一點,原譯譯錯更不稀奇。】

看這種錯誤百出的中譯本,你能期望得到什麼呢?

2017年7月5日 星期三

可能是最後一次談校稿

201775

有關校稿,我之前寫過幾篇文章,本來不想再談什麼,但因為之前發生的一件事,還是很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

事情就是我譯了一本財經書,有個編輯很仔細地改了我的譯文,幾乎每一句都改了,很多句子近乎重寫,然後將審校版發給我,要我再看看是否有問題。我看了一下,指出審校者改壞了很多地方,包括通順的改成彆扭的,正確的改成錯誤的,問出版社是否可以捨棄那個一校版本,改用我原本的譯文。出版社說沒辦法,要求我一一指出一校有問題之處。

結果我花了整整五天時間,共提出了三百多條問題,包括三十多條是審校者把正確的原譯改成錯誤的。出版社採納了我絕大多數意見,將有問題的地方改回去了。整件事非常蠢,因為如果大家真正夠專業,根本不應該發生這種事。對我來說,這過程也是嚴重的煎熬:看著自己其實正確通順的譯文幾乎被逐句細細修改,而且改壞改錯了很多地方,感覺就是自己的文字被蹂躪、被踐踏,自己的專業被羞辱。

出版社為我花了這五天時間提供了合理的補償,但我那種不愉快的感覺,當然難以完全釋懷。當時我在寫給那位審校者的電子郵件中,曾這麼說:「我必須強調:我的譯文不是不能改,我也不是不接受別人改我的譯文,但我無法接受本來正確通順的譯文,被別人改壞了。畢竟這本書的譯者,是掛我的名字,我不想為不是自己責任的事負責。」

我這種遭遇,相信不少經驗豐富的譯者都曾遇過。至於如何避免這種情況,老實說我沒有萬全之計,因為譯者總不能跟出版社說「我的譯文不能改」,而譯者總是有可能遇到自以為是的離譜審校者,肆意亂改你的譯文。他幾乎逐句修理你的譯文,即使你有機會提出意見,也可能像我這次那樣,受到很大的煎熬。

我向來對那種「翻譯沒有對錯,孰好孰壞見仁見智」的說法非常反感。譯文的好壞對錯,確實會有難以評斷的時候,這種情況往往發生在原文含糊不清時,在文學翻譯中尤其容易碰到。但在實用性文字的翻譯中,只要你有正常的判斷力,譯文的對錯好壞往往相當明確,根本不能說是見仁見智。一個人審校譯稿,最基本的原則,就是不能降低譯文的品質:不能將正確的意思改成錯誤的,不能將通順的改成生硬費解的。即使你的某些修改改善了譯文,你改壞了譯文仍是造成實質的傷害,是無法功過相抵的。

另一個重要問題,就是審校者必須對譯者有基本的尊重,譯文不用改就盡可能不要改。文字通順、意思正確的譯文,你為什麼硬要改成你喜歡的模樣呢?你不是譯者,不是嗎?你如果真那麼厲害,可以顯著改善譯文也就算了,但你改完反而顯著變壞了,這算什麼呢?

我寫這些,很可能也是白搭。但我還是想重申之前講過的話:「一般情況下,譯者是花了最多功夫理解原文的人,而認真的譯者也必然會盡力去想出最合適的表達方式,所以校稿者不要輕易否定譯者的判斷;明顯的筆誤或理解錯誤,當然可以逕自改之,但如果你委託的譯者真的可靠,這種錯誤不會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