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25日 星期三

兩岸社會科學著作翻譯論壇

2015年3月25日

201411月台北的一場論壇,文字記錄全文在此:http://ej.naer.edu.tw/CTR/v08.1/ctr080117.pdf

以下是我覺得特別有意思的若干段落。

吳叡人談閱讀中國翻譯作品的經驗

中國大陸在80年代開始走向世界的自由化時期,以及90年代都有大量的出版譯作,我對於中國大陸翻譯以量取勝的心情是相當矛盾的。大量的翻譯作品當中,涵蓋了廣泛議題的相關譯作,尤其是從歐洲語文原著直接翻譯過來的作品,這一部分我認為是很不容易的。

然而,中國譯作品質上參差不齊,有不少英文譯本的二手翻譯,以我個人的閱讀經驗來看,好與壞的差距非常大,且壞的居多。無論中國大陸的翻譯人才有多少,有些東西是無法量產的,必須從根本去理解西方文明,這需要特別訓練專業人才,要一、二,甚至三個世代的累積。翻譯需要花費很大的心力,且要做很精緻的解讀以及文字的轉譯過程。此外,我在臺大政治所任教的經驗是,臺灣學生英語閱讀能力仍有所不足,所以他們時而會仰賴如「結構群」書店等所引進的簡體字譯本,這裡面想必會有許多問題。

吳叡人談翻譯對知識與社會階層流通的重要性

我們活在一個很需要翻譯卻對翻譯不友好,原創性以及人的心智和努力都在急速被貶值的年代,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得去做,為什麼?

中國過去一、二十年來很流行李奧.史特勞斯(Leo Strauss),他是5060 年代芝加哥大學很有名的思想史學者,把歐陸精讀原典的閱讀方式帶到美國,創造了北美西洋政治思想史研究當中的細緻閱讀原典,也就是精讀(close reading)的傳統。他有一本書叫做《迫害與寫作的藝術》,書中描寫中世紀西方因為宗教和政治因素,政治思想的表達處在一個嚴厲的審查體制之下,若想要坦白表達一些意見只能用隱姓埋名的方式,即使在很遠的地方(如相對較自由的阿姆斯特丹)發表,也要寫的很隱晦。史特勞斯提醒我們,要細緻地去閱讀這些作品字裡行間被壓抑的、沒有講出來的東西,所以他提出一個概念是esoteric reading ,意思是很神奇的閱讀方式,有時候在那個脈絡底下你必須用這種方式去理解這些作品。

中國學界今天迷史特勞斯,更早以前迷卡爾.史密特(Carl Schmitt),對於引進世界新的各種理論不遺餘力,可是引進來的方式都很奇怪,因為他們把卡爾.史密特的理論引進來是為了鞏固中國的國家主義。相反地,他們就不引進史特勞斯《迫害與寫作藝術》的那本書,因為那本書完全可以用來對照和理解中國。從這裡我想引申到我第二個觀察。

中國一方面看起來和世界如此整合,另一方面又在如此嚴密地過濾世界,結果創造出一個存在於現實世界之外的一個「中國的」平行宇宙。然而國家的介入、過濾和干預而形成以簡體中文為主體的「世界像」是什麼?這讓我非常好奇。中國國際政治有一個新的理論叫「天朝主義」,沿用傳統「天朝」所謂「近悅遠來」的概念,主張中國「和平崛起」,自認文明豐富,於是外界自動過來,心悅誠服。如果從翻譯的審查去看它引進來的、容許被創造出來、被建構出來的一個世界像,可以觀察到中國在世界位置的自我期許——它想崛起並站在世界的核心位置。在如此與世界緊密交流之下,中國創造出一個符合國家利益,並且脫離現實的世界像,這件事情令人感到焦慮。

此外,中國很多第一流的知識分子,他們活在一個雙重的現實當中。一方面他們透過原文去讀世界的經典,卻同時容忍刪節的版本被引進到自己的國家。知識分子已經被馴服到對此抱持犬儒主義的態度,上層知識菁英可以輕易閱讀完整原文,接觸第一手的現實,但國內大多數必須閱讀翻譯本的人,卻要面對另一個被過濾過的現實,這裡面有一種犬儒主義和現實主義。

全世界被捲入全球化的過程當中,逐漸被分化成兩大族群,一批是容易移動的,一批是無法移動的。可以移動的主要是資本家還有替資本家服務的知識分子,他們可站在鳥瞰的角度看到整個世界。這些具有多語能力、經濟自由,有高度移動能力的菁英可以輕易進到美國、歐洲、日本的大學,在那邊享受言論自由。如果把全球化看成全球性的階級分化,從這個角度去看,你就會發現翻譯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主要是為了那些無法動彈的絕大多數人,儘管這個時代翻譯的利潤變得愈來愈低,但在道德上卻愈來愈重要,尤其對這些多數的、被剝奪的無法移動的階層而言。

話說回來,臺灣社會學的本土化體制相對健全,所以也為社會學專門譯著創造了具有一定規模的市場,所以群學的劉總編其實不用太悲觀。至於臺灣的翻譯,如果國家願意資助一些好的翻譯我認為是好的。對我們而言,翻譯的意義是讓臺灣和世界更能接軌,它始終扮演一個重要的角色,讓一個偏僻的島嶼能夠透過翻譯接觸到全世界,希望新的世代能持續把這樣的傳統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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