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16日
董橋〈沉櫻〉一文談到文學翻譯,頗有意思:
前幾天沈茵來電話說台北熱得要命,她好幾天不敢出門,躲在書房裏讀沉櫻翻譯的毛姆小說,打開英文原著一句一句對照細讀,說沉櫻譯得頂真,句子跟着英文走,一點不拗口。毛姆小說沉櫻的譯筆我不記得了,印象中行文流暢,不像譯文,連徐訏先生都說譯得好,編《筆端》的時期想找沉櫻寫文章紹介外國文學,我手頭沒有《筆端》,查不到約稿約到了沒有。英文高手管先生常說徐訏先生的小說很像毛姆,還說沉櫻譯文有點像徐先生的文風,夠好了。管先生說複雜的句法貼緊原文迻譯難免生硬,重新組織譯成順當的中文又怕丟失了毛姆的風格:「翻譯難只難在這一關!」翻譯家湯新楣先生觀點跟宋淇先生一樣,說山路崎嶇,看準可以踩過去的地方放膽踩過去,運氣好也許不絆腳,運氣壞是要摔交的。蔡思果先生說翻譯老英文最難,像攀登景陽崗,老虎多,危險大,沒有武松的體魄會送命。蔡先生風趣,說笑話一臉嚴肅,終歸是譯林武二郎,晚年翻譯狄更斯,毅然上山,安然下山,纖毫未損。吳魯芹先生五、六十年代住台北,也在台北美國新聞處做過事,台北翻譯界他熟悉,後來遷居美國,我們常通信,無所不談,談起毛姆小說中文譯本吳先生也讚許沉櫻,說她中文好,國文老師是顧隨,指引她寫作,作品三十年代很受讚揚。吳先生說中文不行不必做翻譯,好不了。
文中提到沉櫻譯毛姆小說,「句子跟着英文走」但「一點不拗口」,也就是能通過下文管先生提到的翻譯難關:「複雜的句法貼緊原文迻譯難免生硬,重新組織譯成順當的中文又怕丟失了毛姆的風格。」
我常說懶惰的譯者喜歡機械式翻譯,言下之意是譯者要透徹理解原文,然後以流暢的中文準確表達原文的意思。這在翻譯不講究文字風格的內容時問題不大,但在文學翻譯上卻可能不夠好,因為原文作者的文字風格可能被譯者在這種語言轉換過程中消滅了。因此如果能做到「句子跟着英文走,一點不拗口」,而且意思準確,那就近乎完美了。但這又談何容易。高手或許能輕鬆做到,但功力不夠的譯者再努力,效果也可能只是差強人意。
董橋又提到吳魯芹說「中文不行不必做翻譯,好不了」,這當然是在講外文譯為中文的翻譯,而且當然也沒有「外文不必好」的意思。外文不夠好的話,可能連原文的意思都沒辦法準確掌握,這樣很容易鬧笑話──例如將「a carrot-and-stick
system」譯為「胡蘿蔔桿系統」。我同意中文不行翻譯好不了,文學翻譯尤其如此。中文不夠好但還可以寫出通順的文字,可以翻譯對文字要求不是很高的非文學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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