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19日
萬毓澤教授在臉書談到翻譯要戒急躁:
剛好在審訂某書的翻譯,所以順便談談翻譯問題。我常在翻譯課上對同學說,翻譯的基本功之一是「用心」,不要急躁。
太急躁的結果,就是看到 when
就翻成「當」,看到 ism
就翻成「主義」,看到 as
就翻成「作為」,看到被動態就下意識地翻出個「被」。只要多用點心,是可以避免這些毛病的。做學問或做翻譯都沒有捷徑,貪快的人往往最慢抵達終點。
萬教授說的當然沒錯。但我在翻譯工作中感受更深的,是許多譯者的問題不在於急躁,而是他們太懶惰了。他們喜歡將翻譯當作一種機械作業,最好每個詞或詞組都有固定對應的中文,每種句式都有可套用的中文句式,因為這樣翻譯是最輕鬆的。
可惜這種機械式譯法效果往往非常不理想,譯文不但讀起來不順,還往往相當費解。我認為翻譯的基本要求,是譯者透徹理解原文,然後以妥貼自然的中文準確表達原文的意思。
當然,這只是通論,實際翻譯會遇到許多必須隨機應變的情況。例如譯者碰到以下這種十分academic的文字,難免會感到無奈,因為原文本身不容易理解,很難先「消化」再意譯,而如果用「忠實直譯」的方法,譯文也會相當費解:
Social tie density and idea flow offer simple, generative
links among human interaction patterns and mobility patterns an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urban economies without the need to appeal to hierarchy,
specialization, or similar social constructs.
當「忠實直譯」效果不好時,譯者會覺得為難,因為他很可能必須承受譯文不順的指責。有朋友回應我這個例子,說:「據說近年翻譯學術界日益推崇的是foreignization而非domestication,即愈加看重忠實。」我的回應是:Foreignization與domestication的學術問題,我無法置評。但我擔心的是中文日常語言的foreignization,也就是英式中文的問題。我至今尚無法接受諸如「吸引眼球」(attract eyeballs)、「餘下的是歷史」(The rest is history)這種說法(被動句式的濫用更令人看了難過);對我來說,這種直譯不是忠實,是譯者懶惰和本身中文不好。我覺得余光中近三十年前的文章〈怎樣改進英式中文?──論中文的常態與變態〉說得很好,絕大多數論點至今仍適用。
我對翻譯理論並無研究,但我覺得古德明老師七年前一篇短文,就翻譯的大致道理已有很好的說明:
古德明 -
談翻譯
香港蘋果日報 2007年10月5日
《南華早報》社評說:There is no
better sign of the mainland's realisation that its "development at all costs"
attitude has to change than acknowledgement by senior officials that the Three
Gorges Dam could cause an environmental catastrophe。這 no better sign
than句式頗為複雜,怎樣翻譯才好?
那位讀者把句子試譯如下:「雖然大陸認識到必須改變『發展便是硬道理』的思維,但更好的徵兆就是,連高層官員也得承認三峽水壩或會引起環境大災難。」我的翻譯簡短一點,意思似乎也妥貼明白一點:「大陸高官承認三峽水壩可能引起環境大災難,正好顯示當局明白『不惜一切發展經濟』的態度必須改變。」
〔我會修為:大陸高官承認三峽水壩可能引起環境大災難,至能彰顯當局明白「不惜一切發展經濟」的態度必須改變。〕
我向來認為翻譯沒有成法,所以不會說 no better sign
than應用什麼相應句式翻譯,只能說這四字即「沒有比……更好的徵兆」,也就是「……的最好徵兆」,也就是「正好顯示」。這三個譯法,由硬譯以至半硬譯以至意譯,顯示了三個層次。硬譯一般最累贅也最難明。日前有讀者來信,說讀《雙城記》原著,讀到不懂的地方,參看譯本,還是不明白,這不奇怪。譯者本身大概都讀不懂原文,唯一辦法就是照原文句子結講一字一字硬譯過來。那樣的翻譯我見得太多了。
讀者可以發覺我沒有用「硬道理」這類下流的新中國詞語,也沒有用「思維」這類有點學術味的堂皇詞語。文字我喜歡平實,而且「思維」有「理性分析」含義,和attitude不大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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