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2日
侯文詠前陣子有篇文章熱傳,在這篇〈四、五百個瀕死的人告訴我一個真理〉中,他提到:
我當主治醫生時大約三十歲,被派去做癌末病人的疼痛照顧。連續五年的時間,病人一個個過世,他們過世前,我跟他們聊天,我發現,我們每天最忙著追求的,包括財富、名氣、地位等,到了人生最後階段,沒有人在乎,我送走四、五百個病人,沒有人跟我說他要更多錢、更多的地位、更高的官階。
他們在乎的是關係,跟父母、跟孩子、跟配偶、跟親人的關係;或是他們在意關係不圓滿,他覺得對不起別人、想跟某人道歉。他們也在乎,人生走一遭留下什麼?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是什麼?所有生命走到末期的人都關心這些事情。
他說的我能理解。不過,李怡日前這篇〈傾聽內心深處的吶喊〉有不大一樣的說法:
一位照顧臨終病患多年的澳洲護士Bronnie
Ware,整理垂死者對生命的回顧,發現他們的遺憾重複性高,她出了一本書《垂死者的五大人生憾事》。
她說的第一憾事是後悔自己未勇於追求夢想。第二是許多男人都有的憾事,就是後悔自己花太多時間工作,錯過小孩成長,和較少陪伴另一半。第三是後悔自己沒有勇氣表達內心的情感。第四是後悔自己沒有把握機會,和老朋友保持連絡。第五是後悔沒有讓自己快樂些。
許多人的第一憾事,是沒有勇氣忠於自己去追夢,最終發現自己一生活在別人的期望裏,甚至連一半的夢想都沒有達成就離開人世。臨終人最常說的話是:「真希望自己當年有勇氣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而不是選擇大家期望自己去做的事。」
兩種說法有差別,但未必矛盾:或許台灣人確實比較重視人際關係,而澳洲人則更在乎自己是否曾經勇敢地追求理想。
前兩天又偶然從同業的網誌看到作曲家Philip Glass在2007年一部紀錄片裡的一段話:
I never was a captive of other people's ideas about me.
Whatever they thought, that didn't bother to me, I did what I wanted to, and um
- I didn't care. I've been like that my whole life, and - it saved me a lot of
trouble. Even when it came to writing music I didn't care what people thought.
You know, there's a lot of music in the world, you don't have to listen to mine.
There's Mozart, there's the Beatles, listen to something else! You don't have to
listen to this. You have my blessings, go on, listen to something else, I don't
care.
試譯如下:
我從不受制於別人對我的看法。他們怎麼想不影響我,我做我想做的事;嗯,我不在乎他們怎麼想。我一輩子都是這樣,這省了我很多麻煩。就算是作曲,我也不在乎人們怎麼想。你知道世上有很多音樂,你不必聽我的音樂。有莫札特,有披頭四,去聽其他東西!你不必聽我的。我祝福你,去吧,去聽其他東西,我不在乎。
這番話說得很酷,或許創作人確實要有這樣的勇氣:我做我的,你們怎麼想我不在乎。
在藝術創作上,這種我行我素的精神某程度上可能是必要的。但我想職業譯者恐怕是無法如此堅持自我的:編輯(委託翻譯的客戶)和讀者的意見,不可能完全置之不理。
不過,其實多數譯者是很少得到意見回饋的,最多是偶然有人說譯得好,稱讚兩句,又或者有人發現嚴重錯誤,或對譯文有其他不滿,痛罵或嘲笑之。翻譯問題釀成新聞事件,是十分罕見的事。
稱職的譯者只要獲得三、四位編輯信任,工作大概就接不完了。情況就像有些演員獲得少數幾位導演賞識,大概就不愁接不到戲。這種穩定的合作關係,值得好好珍惜。
人活在社會中,與人相處是無法抱持「我不在乎你們怎麼想」這種態度的。這不是說要委屈自己、討好別人,而是人際往來,不可能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當然,太在意別人怎麼想,太在意無聊人士的閒言閒語,那確實是自尋煩惱,愚不可及。)
這概念延伸出去,可以談到「開明自利」(enlightened
self-interest),例如史迪格里茲(Joseph Stiglitz)在〈富豪所有、富豪所治、富豪所享〉(Of the 1%, by the 1%, for the 1%)最後兩段便說:
托克維爾曾表示,他看到美國社會特有的一種天才,主要就是美國人能「正確理解自利」。「正確理解」是關鍵詞。人人都懂狹隘的自利:我現在就要得到好處!「正確理解」的自利則不同:一個人最終要得到幸福,必須關注所有其他人的自利,也就是關注社會的共同福祉。托克維爾並不是暗示這種觀念如何高尚或充滿理想色彩;事實上,他所暗示的恰恰相反。這是美國人務實的標記。那些精明的美國人明白一個基本事實:替別人著想不但對心靈有益,對生意也有益。
頂層1%住最好的房子、受最好的教育、看最好的醫生、過最好的生活,但金錢似乎沒替他們買到一樣東西:認識到他們的命運與99%的人過怎樣的日子息息相關。縱觀歷史,頂層1%最終確實會明白這道理,可惜為時已晚。
說回Philip Glass,王偉雄教授日前文章提到Glass在41歲之前無法靠作曲賺到足夠的錢,為了維生,當過水喉匠和計程車司機的事,相當有趣,見〈水喉匠作曲家〉。
The Hours - Philip Glass
The Hours - Philip Gla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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