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26日 星期四

幽默與創意

2015年2月26日

先前做一本舊書新譯,作者說,幽默是人腦最有意義的行為,因為它最能說明人類大腦這種自組織資訊系統的運作。他的大意是,大腦是一種會自行產生和運用形態的資訊系統,我們的經驗會在大腦中自然形成種種形態,以後大腦遇到類似情況時,會自動叫出相應/相關的形態。這種系統非常擅長認出各種事物,我們因此能迅速對事物作出反應。但問題是,大腦中如果沒有相關形態,我們便會不知所措。更糟的是,大腦中的形態會固定下來,使我們難以突破固有思維,產生新想法。

作者要說的是,幽默之所以意義重大,是因為我們原本被某些話引導,走在某條「思考路徑」(大腦中自然喚出的一種形態)上,但是最後忽然被笑點(punchline)引到之前想不到的一條路上(大腦中本來意識不到的一種形態)。這種情況與創意思考非常相似,因為創見之產生,正有賴突破大腦固有的思考形態,發現本來沒有意識到的可行思考路徑。

今天早上看足球新聞,英超球隊Arsenal在歐洲冠運聯賽於主場慘敗,隊中主將因此惹來批評嘲諷,有人說Mesut Ozil is a magician - he disappears in big games。我看了大樂。你看Mesut Ozil is a magician,還以為是在稱讚Ozil,因為足球界常以魔術師讚頌球技高超的人,但下一句令人捧腹:he disappears in big games是說他遇到重要賽事便毫無表現,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話有點刻薄,但罵人不帶髒字,比破口大罵高明多了。

2015年2月25日 星期三

Capitalism 4.0的中譯

2015年2月25日

因為工作時搜尋資料,看到台灣出版的《大轉型,邁向資本主義4.0Capitalism 4.0),發現沒有譯者簡介(台灣的翻譯書一般會提供譯者簡介),好奇再查一下,發現這是臉譜出版社引進中國中信出版社的簡體中譯版《資本主義4.0:一種新經濟的誕生》,在台灣發行的中文版本。

我瀏覽了一下臉譜近年出版的財經書,並未發現更多引進簡體中譯版在台發行的例子。我希望引進簡體中譯版的做法在台灣出版界不要流行起來,否則台灣譯者的日子勢必愈來愈艱難。

說起來中國的出版社也有引進台灣的中譯版,轉換成簡體字在中國出版。我譯過的書便有兩例:台灣財信出版的《未來,你一定要知道的100個超級趨勢》變成了簡體書《趨勢投資50年》在中國出版,台灣麥格羅希爾出版的《財經詞彙一本就搞定》變成了簡體書《投資理財一本通》。可惜台灣譯者不會因為他譯的書出了簡體版而獲得額外報酬。

在我譯過的書中,也有數次是我開始翻譯時,中國已經出了簡體中譯版,包括《總體經濟的聖杯》、《僵局經濟》、《美好價值》和《2013:末日預言真正的啟示》。後兩本我取得簡體中譯版,翻譯時發現簡體中譯錯誤很多,實在是對不起中國的讀者。

說回《大轉型,邁向資本主義4.0》這本書,我瀏覽了一下博客來上的內文試閱,看到了兩個明顯的翻譯錯誤:

(In the winter of 2008-09, twenty years after the collapse of communism, capitalism also seemed on the brink of collapse. Karl Marx’s prediction that capitalism would be destroyed byits own internal contradictions appeared to be coming true.) The result was the intellectual equivalent of a nervous breakdown. (As all the major banks of America, Britain, and Europe suddenly required government support for their survival, as General Motors was nationalized, and as the personal wealth accumulated in the decade of capitalism’s global triumph went up in smoke, believers in free-market ideology were intellectually shattered.)

原譯:理性來說,一場緊張的經濟崩潰是可能的結果。

評論:譯錯了,原文大意是:結果是許多人的思想大受衝擊,有如經歷了觀念上的精神崩潰。

American conservatives, politically disenfranchised by the crushing defeat of George W. Bush, far from supporting the U.S. government’s attempts to save the economy and financial system, formed an unholy alliance with neo-socialists and unrepentant Marxists to declare that free-enterprise capitalism was dead.

原譯:美國保守派人士受到小布希總統的徹底鎮壓,被剝奪了政治權利,他們絕不會支持美國政府拯救經濟與金融體系的計畫,並且與新社會主義者和頑固的馬克思主義者們站在同一邪惡陣線;他們高呼:以自由企業為基礎的資本主義已亡。

評論:原譯一開始錯得離譜。小布希總統本身就是美國的保守派,美國保守派人士會被小布希徹底鎮壓並剝奪政治權利嗎?原文大意是:因為小布希總統管治上的慘敗,美國保守派在政治上失勢了。

(該書的原文可在這裡找到。)

2015年2月22日 星期日

讀林語堂談邱吉爾英文有感

2015年2月22日

邱吉爾:「我要叫英國所有學生學英文,聰明子弟進修拉丁文,當作榮譽,又進而學希臘文,當作特賞。但是只有一件事我要打學生屁股,就是英文不好。而且我要打得真疼。」(I would make boys all learn English and then I would let the clever ones learn Latin as an honor and Greek as a treat. But the only thing I would whip them for is not knowing English. I would whip them hard for that.

英國人理應學好英文,華人理應學好中文,港人理應學好粵語。但如今華人普遍重英輕中,港人重普通話輕粵語者也甚眾。香港甚至有年輕的家長,為了給自己子女「英語環境」,從嬰兒起便堅持與孩子講英語,而學中文則推崇「普教中」(用普通話教中文)。我總難忘陳雲數年前批判這種現象的一篇文章:

語言是族群的整體經驗之呈現,離開本族語言,人的存在,可謂一無所有,只能成為被文化殖民的機器人。很多香港家長的心意,就是鄙棄本族語言,以替子女「洗白白」為務,使他們及早脫離華人賤籍,晉身白人社會。

小孩的智力,首先是命名、記憶、描述和表達的能力,也就是語言能力,這是一切智力的根本。數理邏輯與科學,還在其次。父母要傳授全面的語言能力,只能以最擅長的母語為之。事物的精微之處,感情的幽遠之處,是不能用後天學習的外語來傳達的。在學校學的外語,甚至旅居歐美學的外語,一般只是學了正經的(formal)、智性的(intellectual)、低級中產階級(lower middle-class)的一套。非正式的、感性的、低下層和貴族的外語世界,我們只是一知半解。用自己的殘缺外語當作母語來教小孩,他們長大之後,在文化格局上,只能成為齷齪不堪的低級中產人,成為外國社會鄙視的悶蛋。孩子將來要談情說愛,要感性推銷、要發脾氣罵人、要與低下層打交道,忽然便發現自己詞窮理屈。千栽培萬栽培,卻成了宅男宅女,父母可別怪罪於人啊。(陳雲:授子以母

林語堂說邱吉爾「用字恰當,措詞雅健」,又評徐志摩白話文「得力於元曲宋詞,去其繁縟,採其精華,而後把今日的白話文與古文鎔鑄一爐,是以雅馴」,可見他認為語文以雅為上。今日中文敗壞,或許正是因為求雅不再是華人的時代精神。今人流氓氣盛,自然「以我為主」,用字任性而無章法(例如不懂「自豪」,只知「驕傲」),以流裡流氣為上品,視雅健中文為食古不化。

2015年2月18日 星期三

再談黃燦然譯《小於一》

2015年2月18日


日前我提到黃燦然先生譯《小於一,該書正文第一段是:

As failures go, attempting to recall the past is like trying to grasp the meaning of existence. Both make one feel like a baby clutching at a basketball: one's palms keep sliding off.

黃燦然譯文:「跟一般失敗比較,試圖回憶過去就像試圖把握存在的意義。兩者都使你感到像一个嬰兒在抓籃球:手掌不斷滑走。

台灣譯者張華先生在我的網誌留言,提出他的譯法:「回想過去和思考存在的意義,這兩事都像嬰兒抱藍球一樣,想抓卻抓不住,往往注定失敗。

我在日前文章中提到,我不明白黃燦然為何將「As failures go」譯成「跟一般失敗比較」,鍾漢清先生在我臉書頁面留言,說「as xx go」的意思是Compared to the average or typical one of the specified kind,例如As castles go it is small and old。他這麼一說,我馬上便知道黃燦然為什麼會這麼譯。

因此,黃燦然將「As failures go」譯為「跟一般失敗比較」,意思確實沒錯,但這不代表他譯得好,因為無論如何,「跟一般失敗比較,試圖回憶過去就像試圖把握存在的意義」這句話是很難理解的。張華先生將兩句原文併譯,我認為是高明的做法,但如果要單譯第一句,我應該會這麼譯:「就失敗而言,試圖回憶過去就像試圖掌握存在的意義。

讀者或許會質疑,我這麼譯並沒有嚴格遵照「as xx go」的辭典解釋,是否扭曲了原文的意思?我只能說,如果你像黃燦然那樣直譯,讀者是幾乎無法理解作者想說什麼的。有時候作者的用詞並不會嚴格遵照辭典所載的正統用法,怎麼譯還是必須看context。就此例而言,如果我們將原文頭兩句放在一起看,不難看出作者要表達的意思其實很清楚,並沒有什麼隱藏的深意可言,所以這裡將兩句併譯確實應該是較好的做法。我會這麼譯:「試圖回憶過去就像試圖掌握存在的意義,兩者均使人覺得自己像嬰兒嘗試抓住籃球:手掌不斷滑走,注定徒勞無功。

謝孟宗先生在我臉書頁面提到,黃燦然信奉「直譯觀」,所以他會這麼譯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這套路數確實不高明。單從此例看來,的確是這樣。我無意論斷黃燦然的翻譯品質,因為一個人的翻譯品質不能單看一兩句翻譯斷定,而《小於一》這本書原文第一篇我看不下去,覺得很不好理解,所以也就不想去看黃燦然譯得如何了。

不過,我個人認為翻譯常常是不能直譯的,因為如果你懂原文,你看原文可以理解,但你直譯出來讀者很可能無法理解。我舉個例子,Martin Wolf 在 The Shifts and the Shocks 的引言中有這麼一句:「The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 Even the quite recent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 That is certainly true of the views of leading policymakers.」如果直譯,大概是這樣:「過去是外國。即使是最近的過去也是外國。政策制定者的觀點肯定是這樣。」我相信中文讀者絕大多數會覺得這樣的譯文很費解。我會這麼譯:「昔日如異邦。往事即使才過去不久,放在今天仍往往顯得怪異。政經決策者的觀點無疑是這樣。」

我不敢說我這種翻譯方法是最好的,但我認為在很多情況下,譯意不譯字是較好的做法,有時甚至是必要──這是為了給讀者通順、易懂而且意思正確的譯文。我真的不認為將原文的字詞直接譯過來,就是忠實的翻譯。我覺得那往往只是譯者懶惰罷了。我並不是主張完全不理會原文用什麼字詞:如果直譯可以得出通順、易懂而且意思正確的譯文,我通常是會直譯的。

黃燦然在《明報》那篇訪問中提到:「我可以寫出一句百多字的句子來,但可能連自己都讀不來,只要我自己可以接受,我便直譯。我相信讀者比譯者聰明,既然我自己讀得懂,那麼讀者就一定能懂。你總不能把讀者想像成一個白癡,那是不負責任。」張華先生對此有自己的看法,我覺值得放在這裡供讀者參考:

一、黃燦然比擬不當,把一般智商與特定語言能力混為一談。

二、黃燦然對讀者其實是明褒暗貶,讀得懂譯文是聰明,讀不懂就是白癡。譯者有原文作比對,譯者讀得懂自己的翻譯,往往是有原文對照,加上譯者對原文文字與文化背景有深入理解的緣故,有人主張要把譯文擺一段時間再讀,便是避免原文印象的殘留影響。

三、黃燦然甚為自負,認為自已的翻譯一定正確無誤,讀不懂是讀者的問題。其實翻譯經常出錯,抱括原文看不懂、原文讀不透、翻譯筆誤、譯筆生硬、詞不達意等。讀不懂的句子,往往是譯文出了問題,不適讀者笨,像「跟一般失敗比較,試圖回憶過去就像試圖把握存在的意義」一句。譯者也有「當局者迷」的時候,有些翻譯上的錯誤,讀者一看就出來,譯者自己卻始終沒發現。

五、「把讀者想像成一個白癡」一語,還是把把讀者的智商與語言能力混為一談。譯者要注意的,是讓不懂原文的讀者看得懂,而不是為了貼近原文而犧牲了理解度。讀者看不懂或是讀得很幸苦,不是讀者白癡,往往是譯者沒把翻譯做好。

張華先生曾在〈翻譯半生緣〉一文中敘述他的翻譯經歷,值得一讀。

2015年2月15日 星期日

黃燦然譯《小於一》

2015年2月15日

偶然看到《明報》訪問香港詩人暨譯者黃燦然,因為不熟悉他的文筆,暫時也無暇研究,便摘錄與翻譯有關的兩段在此,供有興趣者參考。

我孤陋寡聞,以前沒聽過 Joseph Brodsky《小於一》這本書,知道其中譯版在中國可賣數萬本,有點驚訝,也有點羡慕這樣的市場。台灣大概沒辦法出版這種書,即使出了,能賣多少也大有疑問。

就翻譯觀而言,我是偏向意譯的,而且正是提倡中文要好的那種譯者。我還沒有時間去研究黃燦然的「直譯觀」實踐得怎樣,但好奇看了一下《小於一》這本,內文第一句「跟一般失敗比較,試圖回憶過去就像試圖把握存在的意義」便使我覺得費解。這句話原是「As failures go, attempting to recall the past is like trying to grasp the meaning of existence」,我不明白為什麼「As failures go」會譯成了「跟一般失敗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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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4

【明報專訊】編按:黃燦然是香港詩人、翻譯家。近年提早從《大公報》國際新聞翻譯員之職退下,遷居深圳,潛心創作。對這位矢志文學翻譯與創作的詩人,本版派出特約記者作一次深入的專訪。

問:最近您翻譯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的《小於一》在內地出版,銷量火紅,可以談談那本譯作嗎?下一本會翻譯什麼?

黃燦然(下稱「黃」):約瑟夫.布羅茨基名氣大,在內地影響也大,但過去沒有充分翻譯過來,所以最近《小於一》甫出版,便引起轟動,銷量甚佳,已經印了五萬多冊,打入內地好幾個好書榜。《小於一》是一本評論集,十八篇文章,原版五百多頁,中文版四百多頁。以前零零星星地有人翻譯過,這是首次全譯,由一個譯者負責,風格會比較統一。最初怕沒有銷路,只印了三四千冊,一推出即斷貨,至今已是第六、七刷。現在內地高級文化的書籍,銷量顯著提高,我發現新興的中產階級相當有品味,他們買得起書,又愛看書。像我深圳住的那棟房子,周鄰都是相熟的朋友,中產階級小社區,他們的談吐舉止均斯文得體。他們的品味比詩界的人還要好,很多號稱寫詩的人,都不讀書的,談吐無聊至極。翻譯《小於一》時,我同時向出版社推薦希尼的Finders Keepers,中文書名暫定為《希尼三十年詩選》。

問:曾經聽您講過,您的翻譯觀跟傅雷很接近,但方法有別,可以闡述一下嗎?

黃:讀傅雷的任何譯本,像「巴爾扎克」系列,你會發現他的節奏緩慢,根本無法快讀,要很用心,跟讀一般的流行小說不同。傅雷講究用字,不贊成太淺白的白話文,反對官腔,時或以僻字、方言入文,文字結實不虛。儘管他也用上不少成語,我不太贊成,但還過得去。在好的翻譯家手裏,沒有什麼會是壞的。至於我呢,如果那一個句子可以,我會盡量直接移植過來。最近有位編輯跟我講,不同意我的直譯觀,說我自己這樣子弄可以,但不要提倡。我說那可不是我責任,像有人提倡意譯一樣嘛。我不是不講究文字,但一般的直述句,我傾向直譯,讓它變得複雜。如果句子真的長得無法移植過來,那只好把它重組打碎,把最難的稍為淡化。我可以寫出一句百多字的句子來,但可能連自己都讀不來,只要我自己可以接受,我便直譯。我相信讀者比譯者聰明,既然我自己讀得懂,那麼讀者就一定能懂。你總不能把讀者想像成一個白癡,那是不負責任。太難的地方,我把它簡單化;淺白的地方,我盡量一字一句移植,增加一點難度,那就取得一個平衡。有的譯者提倡「好的中文」,其實他們的中文一點都不好。簡單的地方,他們用成語來代替,複雜的地方,他們卻譯得非常歐化,根本不通,風格上形成了很大的落差。

2015年2月13日 星期五

閱讀球賽?

2015年2月13日 

212日左丁山在其香港蘋果日報專提到:

//上星期日在家睇NOW635台直播NBA,由小牛對拓荒者,場波打到加時,小牛取勝。兩位中文評述員之中,左丁山認得徐嘉諾把聲,佢以前係好波之人,香港籃球隊選手。呢日聽佢講咗三四次:「某某閱讀球賽……某某閱讀到對方打法……」諸如此類,「閱讀」?你估係讀書咩,英文字read,有閱讀、洞識、了解嘅意思,所以美國球賽評述員不時講吓某位四分衛或控球後衛:he reads the game well,而今香港人可能懶於繙譯,索性就睇Google繙譯,「佢能閱讀球賽」,甚至在學院教書嘅講師,在評論版寫文章,也直寫「閱讀××」(××不是書本),果真是西方文化入侵,腐化中文字可也。//

我不看香港電視節目久矣,但確實記得徐嘉諾十多年前在亞視評述NBA比賽時,已經很喜歡講「閱讀球賽」。看來這是他根深柢固的習慣,戒不了。印象中徐嘉諾是踏實、有料的體育評述,但濫用「閱讀」一詞,確是不妥。

諾顯然是將英文read與中文「閱讀」掛鉤,然後不理三七二十一,英文可以用read的,中文就套上「閱讀」,不理英文read其實有多種意思,中文要適時因應調整,有時應該用「理解」、「洞察」、「觀察」等等。(會出現這問題,或許是他聽英文旁述常有 he reads the game well 之類的說法,然後就硬譯過來。)他這種語病,不過是現代漢語淪為英文附庸的又一例子。這種例子多如天上繁星,而現代漢語人渾然不覺有問題。

2015年2月10日 星期二

「野心」是中性詞嗎?

2015年2月10日

張鐵志專欄:野心中國的末路狂歡〉內容有意思,但張鐵志指「野心時代」是中性的字眼則顯然不對。他評論的著作英文書名為Age of Ambitionambition才是中性詞,「野心」是貶義詞,「雄心」、「大志」、「壯志」、「抱負」是褒義詞。國語辭典是這麼解釋「野心」的

山野中野獸之心。比喻凶暴之人,心性放縱,難以制服。左傳.宣公四年:「諺曰:『狼子野心』。是乃狼也,其可畜乎?」後引申為對名利權勢的非分用心。淮南子主術:「故有野心者,不可借便勢;有愚質者,不可與利器。」西遊記第四十三回:「這妖精已是降了,卻只是野心不定,等我教他一步一拜,只拜到落伽山,方纔收法。」

現代漢語的一大問題,是淪為英文的附庸,將一些常見的英文單詞與固定的中文配對起來,然後捨棄中文豐富的相關說法,不分青紅皂白地套用與英文配對的中文詞。這問題陳雲之前說得很好:

學了英文的 share,便以中文的「分享」來配對,兩者「鎖死」了關係,於是排擠了分擔、承擔、擔當等其他中文詞彙,連「分擔」苦楚也誤說成「分享」苦楚了。英文的 proud of pride,意義偏向褒義(貶義是 complacentarrogant),但中文的「驕傲」是貶義,榮幸、光榮、榮譽、自豪等是褒義,卻都被英文 proud of pride 對譯的「驕傲」排斥掉了,不論是香港的歌星容祖兒、香港特首曾蔭權和台灣前總統陳水扁,即使自覺榮幸,也都只懂得說「我的驕傲」、「香港的驕傲」和「台灣的驕傲」。

這種現象是中文的衰敗,絕非無所謂好壞的語言自然演變。

Project Syndicate

2015年2月10日

201310月某天,我在公園散步,接到當時任職《財訊》雙週刊的楊森先生來電,問我是否願意幫《財訊》譯Project SyndicatePS)的文章。他說《財訊》選的是Joseph E. StiglitzKenneth RogoffStephen S. RoachMohamed A. El-Erian這四人的文章,而PS雖然有提供中文版,但不能用,必須找人另譯。

我當然一口答應了。這四人都是「名筆」,而且他們替PS寫的文章,我通常可以輕鬆譯完。

剛開始時,我會在網路上找出文章的中文版,邊譯邊參考,但很快發現,PS的中譯版實在沒有多少地方值得參考,我這樣做反而拖慢了自己的速度。於是我後來基本上是埋頭自譯,不去看PS的中文版。

後來楊森先生離開了《財訊》,換成副總主筆郭庭昱寄文章給我翻譯。郭小姐(我一開始以為是先生)通常會將PS的中文版一併寄給我,我譯到一些稍感棘手之處,便打開來看看。結論還是一樣:沒有多少值得參考的地方。

我收到的PS中文版都是簡體字,估計應該是找中國譯者翻譯的。或許應該感謝他們:若不是他們譯出來的版本台灣的雜誌無法接受,我就少了一份好差事,沒有機會譯這些我覺得不錯的文章。

2015年2月7日 星期六

勞工、工匠與藝術家

2015年2月7日

A man who works with his hands is a laborer; a man who works with his hands and his brain is a craftsman; but a man who works with his hands and his brain and his heart is an artist.
- Louis Nizer, lawyer (6 Feb 1902-1994)

試譯:勞力者勞工;勞力且用腦者工匠;勞力、用腦且用心者藝術家。

個人淺見:或許譯者也可以分翻譯勞工、翻譯工匠和翻譯藝術家。要成為工匠或藝術家,技藝之外,求美之心不可缺。藝術家高於工匠之處,或許在於作品能彰顯創作者的個性,表達出令人共鳴的情感。

翻譯工作似乎很難不用腦,但現實中不少懶惰的譯者真的沒用腦在翻譯;他們喜歡將翻譯當作是一種機械作業,最好每個單詞、詞組、句法都有固定的中文可以套用,然後他們可能會告訴你:「這叫做 foreignization,是最忠實的翻譯方法,你們追求中文化的那套叫 domestication,已經 out了。」這樣發展下去,以後翻譯交給電腦就可以了。

2015年2月3日 星期二

後藤健二終於被處決了?

2015年2月3日

張翠容〈他們的反恐戰〉一文,一開頭便說:「日本人質後藤健二終於被處決了。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心裡有說不出的苦痛……」

單看第一句「後藤健二終於被處決了」,你還以為張女士認為後藤健二罪大惡極,早該處死。但你看下去便知道她不是這意思,可見「終於」一詞極不恰當,而「處決」一詞其實也不對,雖然很多媒體報導此事時用了此詞。

中華民國教育部國語辭典,「處決」一詞是「依法執行死刑」之意,因此你說「後藤健二被處決」,其實是說伊斯蘭國依法執行死刑,處死後藤健二。如果你認為事實如此,那你可以這麼說,但恐怖組織擄人勒索,事情不成便殺死人質,我是不會說遇難者「被處決」的。

張翠容那句話,可以改為「日本人質後藤健二最後還是不幸遇害」。

2015年2月2日 星期一

譯者的報酬

2015年2月2日

有譯者開價每中文字1.2台幣,將一本17世紀的拉丁文著作譯為中文,這確實是非常超值的價格(假定他的譯文準確又可讀)。

至於出版社出價每字0.65台幣,我覺得偏低,但也談不上是羞辱人。出版這種學術著作,很可能只能賣幾百本;如果出版計畫得不到可觀的資助,出版社能夠付的大概也就是每字0.65台幣。考慮到這本書的特殊情況,每字1.0台幣或以上比較合理。

在台灣翻譯書籍,絕大多數譯者得到的報酬就是這麼低──但每字0.6-0.8台幣,已經是本地翻譯社一般文件翻譯稿費的兩倍左右了!譯者願意做這種工作,有很多原因,其中之一是覺得譯書工作有意思,能夠藉由翻譯透徹地讀完一本好書,而且透過自己的譯筆將這本書帶給中文讀者,本身是有頗大滿足感的。當然,如果譯到的是爛書,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前兩天我還說,如果我中了樂透大獎,我會願意去譯一些有意思而自己又能譯的書。(當然現在也有在譯書,但如果自己很有錢,比較有選書譯的條件。)

2015年2月1日 星期日

「被」字的濫用

201521

我喜歡看彭明輝老師的文章,主要是欣賞他的見識與熱心,偶爾看到其文字中的沙石也不介意,但今天他這篇文卻令我忍不住要批評一下。

該文用了五次「被」字,全部可以省略,後面四個更是應該刪掉:

目前我已經交出兩篇文章……都排在週四刊出……

……以及該如何在市場經濟的基礎上設計各種制度與措施,使得市場經濟的優點可以保留,而缺點可以補救。

我從不否認市場經濟有它的優點,但也不以為市場經濟在現實上是無法改善的。

關心人,且願意充分看見現實,在現實的基礎上談可以實踐的理想。

彭明輝老師是有社會影響力的人,文字不應如此馬虎,否則是會產生壞影響的。

在現代漢語中,「被」字的濫用情況非常嚴重。以下是我不久前的兩則筆記:

一、
看到有篇文章的標題是「為什麼陳為廷不值得同情」,想到「被」字眼下在中文中的濫用。

為何不寫「為什麼陳為廷不值得同情」?


二、
有關「被」字的濫用誤用,再舉今天看到的一例,王丹寫:「亂戰一番之中,還是有好消息:北京文化人,出版社編輯徐曉終於釋放了。」

既然是好消息,為何要用有無奈意味的「被釋放」?我印象中,香港以前的電視新聞,絕不會講「被釋放」,而是會說「獲得釋放」或「得到釋放」。但現在強國語言流毒天下,許多人會認為王丹的寫法沒問題,大家就是這麼說的啊,語言是會演變的啊,不要那麼古板好嗎?

網友Ali Li:中文裡的被動有時是為了配合句子的主詞而不得不然,有時只是為了求變化,避免和上下文的類似語法重複。這個例子中「被」的確不如其他用法雅馴,但難謂具有無奈的意味

我的回應:謝指教。個人認為「被」字一般用法有被動的意思,通常用來講不好的事,例如中國2009年選「被」為年度漢字:「被自殺」、「被就業」、「被捐款」、「被幸福」等等說法,其實都是對掌權者的一種控訴,很難說沒有無奈的意思。

因此我認為「被」字不宜用來講好事,例如搭飛機獲升等,明明很高興,就不適合講「被升等」。

我知道王丹在此例中,沒有要表達無奈的意思,但他顯然對「被」字的用法毫無自覺。當然,這問題很普遍。

陳雲對此問題曾有議,值得再次引述:

英文被動語態用的 be,統統譯作中文的「被」。昔日的文官,懂得說「敬告閣下」,今日的 AO,很多受到 Please be informed……的語法枷鎖,亦步亦趨,只能寫「請你被告知」了。中文的被字,帶有不幸或蒙難的意味,並非被動語態,而中文也無被動語態。中文的蒙、獲、由、受、告、見、被、遭、罹……由褒義、平義到貶義,一連串的豐富詞彙,由於誤用了被動語態的 be,都遭「被」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