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24日
《紐約時報》專欄作家
David Brooks
寫了一篇很有意思的〈地牢裡的小孩〉,這三段很觸動我:
也有人認為,這故事是在質疑當代盛行的效益主義心態。
理論上,我們多數人認同一套價值觀,它們建基於一個觀念:人是目的,不是工具或手段。將人當成物件是說不過去的。奴役人是錯誤的,即使這種奴役可以產生很大的好處。殺人取其器官是錯誤的,即使這麼做可以救很多人。
但是,在現實生活中,我們並不奉行這項關鍵的道德法則。現實中充斥著各種悲慘的折中妥協。在許多不同情況下,少數人受苦受難被說成是正當的,因為我們要靠他們的犧牲來成就多數人的最大幸福。
其中第一段的英文是:
In another reading, the story is a challenge to the utilitarian mind-set so prevalent
today.
Utilitarian mind-set 不一定要譯為「效益主義心態」,譯為「效益至上心態」或許好一些。此詞組講的東西,確實與
utilitarianism 是同一回事。而
utilitarianism 舊譯「功利主義」,改譯「效益主義」是因為許多人認為「功利」一詞在中文裡有明顯的貶義,而
utilitarianism 是中性的理論名稱,改用感覺中性的「效益主義」較佳。
鍾漢清先生不同意這種改譯,他說:「這種說法太草率,因為你的"效益",是我的
effectiveness,所以那天又被正名掉。」
我是贊同將
utilitarianism 譯為「效益主義」的,因為我確實認為中文「功利」有明顯的貶義,而
utilitarianism 雖然講究追求最大的
utility(效益、效用),但utility並不是多數人看到「功利」這個詞時所理解的意思。
Utilitarianism 是規範倫理學(normative
ethics)的一種理論,我沒有研究,不應多言,以上是純粹談翻譯問題。有關這種理論,可以參考這兩篇文章:〈效益主義不功利!〉和〈「功利主義」的濫用〉。
專有名詞的翻譯,基本上是一種約定俗成的過程:有人倡導某些譯法,獲得社會普遍採用接受,便成為公認的標準譯法。時移世易,如果有人認為標準譯法不好,提出新的譯法,如果獲社會普遍接受,便成為新的標準譯法。
在這種過程中,我們多數人(包括譯者)是被動的,通常只能接受當下的標準譯法。事實上,即使是譯者,也可能沒有很多人有興趣去研究這種問題,特別是專業領域的專有名詞譯法。前陣子我翻譯時碰到Endowment Effect這個詞,是因為實在無法接受眼下的流行譯法,才自己去想個新譯法。但是我想出來的譯法,連能否通過審稿編輯這一關都很難說,遑論最終成為標準譯法。
鍾漢清先生說「你的"效益",是我的
effectiveness」,這話我能理解,因為我們常說的「成本效益」,正是英文
cost-effectiveness(其實日常談話,根本不用講「成本效益」或「CP值」這種偽裝專業的名詞,正常的人話是「划算」、「划得來」之類)。但「效益」並不屬
effectiveness專有,確實也廣泛用來講utility。
至於我說utility並不是多數人看到「功利」這個詞時所理解的意思,如果你問我有何根據,我只能去搜集「功利」這個詞的使用例子,證明人們使用此詞,確實常常有別於中性的效益一詞。這當然有點麻煩,我就偷一點懶好了。
咬文嚼字非我所長,像幾個月前,陳雲與馮睎乾談
common sense
的譯法,我基本上只有看的份(陳雲文章;馮睎乾文章)。有時我覺得語言文字確實是一種迷障:各人對同樣的字詞,理解大有差異,要說清楚一些事情可能很費力。但人類溝通又非常仰賴語言文字,而各人講話行文,基本上是根據個人的直覺理解(個人的語感)來譴詞用字;如果這種理解偏離公認的標準,就會造成誤會或理解困難。此所以我認為譴詞用字最好力求清楚準確,盡可能尊重既有的語文規範,例如「驕傲」一詞在中文裡明明是貶義詞,何苦硬要把它當作正面的「自豪」、「光榮」使用,造成混淆呢?又例如「被」字在中文裡明明有不幸、無奈的含義,而且中文不像英文那樣普遍使用被動語態,何苦寫中文變得像直譯英文,嚴重濫用「被」字呢?
譯者希望人們譴詞用字清楚準確,這是很容易理解的,因為意思含糊、歧義叢生的文字十分難譯。當然,世上多的是挖空心思扭曲語言文字的人:眼下香港多份報紙(包括多年來號稱「公信第一」的知識份子報),每天就有不少有身份地位的人發表文章,將明明是扼殺民主的偽普選方案,說成是實現民主普選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渾然不以歪曲事實、混淆是非為恥。
世道如此,君欲如何?
我贊成用「功利主義」,犧牲一個人的性命來救六個人的生命,這是一種「多、少」、「gain-loss」的計算,是「義、利」考量之中的「利」(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回覆刪除我不認為「功利主義」有貶意,文字的意涵是會變的,晚清末年,「革命黨」意同「叛黨、叛賊、匪徒、抄家滅族」,到了文化大革命,此詞等同於榮耀、勳章,在今日台灣,如有人說他要當「革命黨」,推翻目前這個政府,這樣的主張又是褒貶互見。「孔孟學說」曾是功名利祿的階梯,文革後成為資產階級的蠹蟲,近日又有人在中國揭竿鼓吹「新儒家」。
我是保守派,如果ㄧ個「詞」,一直穩定地被接受作「功利主義」,不要因為細微原因就去改它,此風ㄧ興,只要每十年有五個人想改,這ㄧ單詞就會在一百年內累積了五十個不同的譯詞,會造成後代的閱讀負擔,形成「詞彙垃圾」。
我們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主張,但名詞之流行譯法,往往不是個人所能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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